林耀华（1910—2000年），著名的民族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和民族教育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生导师、终身教授。林耀华一生扎根于中国社会文化研究和民族研究，致力于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学科发展与教育工作。十余部著作和百余篇论文记载了他以学术为志业，融汇中西之学，研究中国问题，在实践中发展理论，致力于民族团结进步，服务于国家和人民的治学精神。受业师吴文藻的影响，林耀华早期以“严复思想研究”为题，开启探讨西方学术思想与中国社会有机结合的“经世之学”之学术生涯。
　　林耀华在哈佛大学求学期间完成的自传体作品《金翼》，将学术理论与实际的民俗生活和个人生活经历对接，不仅创立了“个人生命史”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更成为享誉国际的认识中国农村家族制度与汉人社会的奠基之作。作为对中国社会研究的自然延伸，其《凉山彝家》《四土嘉戎》等对中国少数民族的研究也成为跨文化研究和科际整合研究的典范。新中国成立以后，林耀华积极投身于新中国建设和民族研究工作，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其所投身的民族识别、少数民族历史调查以及民族地区现代化的研究实践，毕生贡献于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学科发展和教育工作，践行了学术研究要扎根中国实际、在实践中发展理论的治学理念。
　　融汇中西之学，研究中国社会问题
    林耀华出生于近代中国社会剧烈动荡、中西文化思想激烈碰撞的时代。他自小接受中西文化熏陶，在本土私塾教育中熟背儒家经典，在教会学校教育中深受西学濡染，在福建乡镇的日常民俗和实际生活中形成了其对中华文化的深刻体验与认知。因成绩优异，1928年林耀华被保送至当时的燕京大学，在中国“救亡图存”的时代背景下，他选择以“社会学”为志业，以救国为目标，研究中国问题，寻找中国贫弱的病根。
　　在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吴文藻的指导下，林耀华以“严复思想研究”为题，在梳理严复引介西方现代科学思想和发展中国现代学术贡献的同时，通过追溯严复思想的中西学术渊源，构建了中外学术思想比较研究的框架和知识基础，加深对中西社会差异的认识，并由此反思“西学”传入中国后国人对“国学”的轻视与误解，探寻社会学等现代学科的位置、目的及其责任，从中国问题的世界性根源和独特性特点出发，思考中国社会发展的前途等现实问题。林耀华认为学术的根本为“道”，学习西学不能“食洋不化”，其后渐次展开的汉人社会研究和少数民族社会研究，都深刻地体现了他在积极吸收外来理论的同时，“处处注意与中国传统和中国实际的结合”。林耀华早期的汉人社会研究，深受当时西方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结构—功能学派的影响。他后期的历史研究和少数民族研究，又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和受到苏维埃学派的影响，但在理论的实践运用中始终密切结合中国的实际。
　　融通国学与民俗知识，在生活中寻求真相
　　林耀华早期关于中国社会的研究主要是运用中国传统考证的方法。进入燕京大学之后，他以“拜祖”现象入手，展开对汉人社会的研究，依靠自身深厚的国学功底，主要通过文献探究“拜祖”思想的历史起源与实践。但他深知，国学知识要对照当地人民的实际操作知识，结合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方能显现其价值与意义。林耀华认为，中国历史上积累了大量的文献遗产，中国的文化研究必须重视史料的收集与整理，重视古迹古物的研究，但还要不畏辛苦调查现存的社会实践。他强调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传统，认为这是“从经验到新知的不二法门”。
　　从《义序宗族制度》研究开始，林耀华从主要以文献为主的研究，转向以田野调查为主的实证研究。在资料来源上，坚持文献研究与实地调查的相互补充、国学与民俗知识的并重。在研究方法上，用实际生活验证概念，而非简单以抽象概念套实际生活。在资料阐释上，以主位—客位两种视角互相参照验证。在研究程序上，注重“由整体至局部，由结构至功能，由关系至生活”的研究写作。在研究重点上，关注个人在整体中的位置和实际生活，特别是注重以“生命传记方法”，详细描写个人在社区、组织、结构和关系中的生活，以具体翔实的“人生程序—仪式关系—角色卷入”的生活民俗志描写，详尽展现中国式宗亲关系的特点和中国农村家族制度的实貌。
　　在其享誉国际的《金翼》一书中，其非虚构的小说式写作方法，更是将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置于广阔的社会背景之中，通过实际生活和具体事件的叙述，将一个一个微小的个人生命、文化心理、个体行为、家族沉浮与地方的社会网络、人际和政治相联结，展现了个体和家族的命运在时代变迁、社会政治和民族危机中升降起伏的际遇。在其平实的叙事中，一幅地方文化与生活的世俗画卷与国家的悲壮命运交织，与民族的前生后世相连。正如 “把种子埋进土里”，是对在千难万难中也能生长出希望和前景的人生总结。这同时，也是林耀华借此的理念传达：中国的学术研究只有扎根中国的田野与实际，关注人民的生活，在生活中寻求真相，才能有发展的不竭动力和为人类贡献中国智慧的可能。
　　跨文化研究的原则与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
　　林耀华求学和步入学术殿堂的人生阶段正是国家危亡、有志之士救亡图存的历史时期。自甲午战争后，日本对中国的持续侵略，不仅中断了包括社会学在内的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正常进程，也把林耀华从一个研究汉人社会的学者转变为一个主要研究少数民族的民族学专家。1941年林耀华放弃了在哈佛获得博士学位后的留任机会，毅然回国投身到吴文藻等爱国知识分子掀起的支持抗战救国、维护祖国统一的边疆政治研究中去，这一经历也奠定了他一生献身于民族研究的根基。
　　1943年开始，林耀华冒着生命危险，连续三年前往凉山彝族、甘孜和阿坝藏族地区，深入少数民族地区调查，完成了《凉山彝家》《四土嘉戎》两部专著和十余篇论文。与少数民族的实际接触经历让他对“本族中心主义”“职业中心主义”“绝对的文化相对主义”以及“不介入”的研究观提出了质疑，对打破民族间的隔阂、建立民族团结统一战线以抵抗外来侵略有了具体而深刻的经验。他认为人类学家不仅要理解这个世界，而且有责任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这种研究的“介入观”也引导他在新中国成立后，积极响应国家建设需要并加入到民族识别、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的研究任务中。在研究过程中，林耀华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研究中国的经济文化类型，研究民族地区的历史与现代化，以自身的实践为民族团结进步尽知识分子的责任与担当。

（作者：良警宇系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浦天龙系致公党北京市委科技工作委员会委员）